拉达克，改变中国的边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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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1622-远方的拉达克
作者：斯文的樊学长
制图：孙绿 / 校稿：猫斯图 / 编辑：养乐多
在刻板印象中，闭关锁国是清政府对外的既定政策，也反映了清政府对于外部世界的某种态度。然而笼统的政策方针并不是铁板一块，在一些情况下，出于实际需要，清政府也会利用各种手段了解外部世界。
清朝需要处理的内外部问题众多
即使采行闭关锁国政策
也要保证军机情报的畅通
尤其是在亚洲内陆方向▼
当然，作为一个前现代政府，大清还缺乏专业的特工和间谍，而更多地依靠藩属国或依附于清的团体。地处大清控制下的西藏、准噶尔部控制下的新疆、印度莫卧儿帝国三地交通要冲的拉达克，就成为了清代中期情报网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他们为远在北京的帝国高层提供了大量有关于南亚、中亚，甚至正在扩张的俄罗斯帝国的情报。
这段历史的余波，至今仍然在起着作用。
拉达克地区现在大部分位于印控克什米尔
首府则在印控克什米尔的列城▼
清中期的大问题
在入主中原前，皇太极先于1634年击败蒙古，夺取大黑天金佛像，宣告传位35任大汗的蒙古帝国彻底覆灭，降格为后金的盟友。女真人也因此获得了统治蒙古高原、争取信仰藏传佛教地区的某种合法性。
在女真人崛起的过程中
击败并联合蒙古人是非常关键的一步
大明朝失去了重要的屏障，北方防线全面暴露▼
而这场变革的意义也不局限在高原之上。这是因为藏传佛教早在蒙古帝国草创时期就已经与权力紧密结合，当女真人统合了东北和蒙古高原之后，籍由蒙古政权和藏传佛教的联系，他们也顺利地与藏区喇嘛们建立了密切的联系。
藏传佛教传播之广，影响之长远，超出很多人的想象
（蒙古国-乌兰巴托-兴仁寺）
（图片：shutterstock@saiko3p）▼
这既是满清皇家的信仰使然，也是因为处理好与宗教领袖之间的关系，有利于巩固自己的统治基本盘。
另一方面，这也说明了藏区与蒙古各部是清代中前期最令皇帝担忧的地区，比之关内的汉地更让清朝统治者没有安全感。
清朝皇室在与宗教领袖交好方面下了大力气
北京便有众多藏传佛教建筑，最著名如雍和宫
（也可以去颐和园、承德避暑山庄找找看）
（图片：冥羽 / 图虫创意）▼
然而，即使加强了政治、经济、宗教联系，亚洲内陆仍充满不确定性。清朝虽击溃了蒙古人的后代并以盟旗制度加强了对草原世界的管控，却也给管控外的草原势力留下了生存空间。
草原上出现的大量固定宗教场所
使得原本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有了定居化的倾向
使清王朝对游牧民族的管理愈加方便
（蒙古国-庆宁寺，或称阿玛尔巴雅斯嘎朗寺）
（图片：Lucy.Brown / Shutterstock）▼
不久后，准噶尔部在天山崛起并逐渐控制了新疆大部。这一支蒙古人的藏传佛教氛围尤其浓厚，鼎盛时期首领噶尔丹更是在藏传佛教高级僧侣中根基深厚，出生就被认定为温萨活佛转世，接受系统的寺院教育，与达赖、班禅等藏传佛教宗教领袖关系密切，时常往来书信。
准噶尔汗国并非兴起于蒙古高原
而是来自更西面的天山和阿尔泰山地区
清朝初期尚不稳固，与外蒙古和青藏的关系也较为松散
准噶尔汗国也以这两个地区为其扩张方向▼
有了活佛身份与宗教领袖的友谊，噶尔丹在控制新疆后进击喀尔喀部，大有一统蒙古，成为法理上和实质上的蒙古大汗的野心。这是执政未稳的清帝国最不愿意看到的，所以清廷先制造噶尔丹其实是穆斯林的舆论，破坏其在藏传佛教信徒心中的正统性，随后康熙又两次御驾亲征，压制住了准噶尔的势力。
康熙朝虽数次西征
但真正击败准噶尔部的还是乾隆朝
战果是巨大的，但是对国家的负担也同样巨大
（《平定准部回部得胜图》，图片：wikipedia）▼
战争取得了胜利，却也暴露了致命缺陷——大清对于西北地区以及藏区的控制力有待提高，而情报工作是防范于未然的重中之重。
大问题下的小切入点
身处边缘地带的拉达克人，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，成为了大清情报网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拉达克地区位于世界屋脊之上，北有喀喇昆仑山，南有喜马拉雅山，平均海拔为3000-6000米。这对于外人来说是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，但对于拉达克人自己来说，穿越高山的峡谷和山口已经是生活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，小小的王国因为数千年来积累的交通知识，同样可以拥有四通八达的环境。
在青藏高原和印度河平原之间被众多山脉所阻隔
所以群山中的一些交通要道就显得格外重要
拉达克-列城是一处，更西北方的塔什库尔干类似
尽管道路险阻，但仍能找到山路从拉达克连接到新疆西藏更发达的内部交通网
（底图@2008-2020 Chelys srl）▼
当地人从拉达克顺印度河河谷向南走可以到达印度莫卧儿帝国，向东北进入战略要地阿克赛钦，进入阿克赛钦后，向东南可以进入西藏、向北可以到达新疆和田等地。所以，在广袤的冰川、山脉、戈壁之间，看似地处角落的拉达克实际上是南亚、中亚、藏区的十字路口。
对南亚政权来说这里也同样重要
是通向中国西部交通线的关键一站▼
准噶尔部控制区靠近拉达克，早早便与之产生了联系，清同样因为清准战争才认识到拉达克的重要性。
1717年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派准噶尔军入侵西藏，拉达克暗中帮助清军，三年后清军驱逐准噶尔部，并对七世达赖喇嘛举行了坐床仪式，再次宣示了清对西藏、蒙古统治的合法性。
信仰藏传佛教的达拉克国王因此派喇嘛使团到拉萨拜谒新晋达赖，这支使团还随达赖使团一起前往北京，正式接受册封，宣誓拉达克成为清的属国。
看上去是个遥远的好帮手▼
对这个遥远的属国，京师的皇帝就没有对它的物质贡品太过苛求了，他们最重要的朝贡物品，其实是情报。拉达克国王定期送往西藏的信件，会先由精通蒙文的西藏贵族翻译为蒙文，之后再由驻藏大臣翻译为满文发给皇帝。
达赖喇嘛也会向拉达克派遣贸易队伍，购买果品等物资的同时，为皇帝刺探情报，同样通过驻藏大臣之手呈报皇帝。
两个信息源一对照，皇帝就能获得关于这个十字路口小国的相对真实的情报。
需要注意的是，这条情报线虽然可行，但是极其漫长
不过困难是各方都遇到的困难
只要你的线路比别人更快，这情报就很有价值了
（底图@2008-2020 Chelys srl）▼
阿里的藏军也利用拉达克民间势力搜集情报。其中，拉达克商人的贡献最大，他们控制了连结拉达克与准噶尔部的叶尔羌-拉达克商道，可以获取大量情报，经过几次翻译、筛选传达至北京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拉达克彻底倒向清朝。一方面，此时准噶尔部虽然受到了打击，但是实力依旧强大，而且距离达拉克更近，地缘联系更为紧密，直接触怒准噶尔很显然不符合拉达克的利益；另一方面清与准噶尔的战争远未结束，拉达克周边，甚至整个藏区究竟由哪一方来主导未成定局，他们必须采用灵活圆润的外交手腕才能活下去。
一个是远方的上国，一个是身边的大国
实际上哪个都惹不起▼
一个例子就是准噶尔部的熬茶礼佛仪式。
在控制藏区以后，清廷禁绝了准噶尔部传统上赴藏熬茶礼佛的宗教仪式。这确实会动摇准噶尔部统治者的合法性，所以他们也另辟蹊径，在拉达克熬茶礼佛，并试图通过拉达克进入藏区。拉达克方面一方面配合了准噶尔部礼佛的行动，同时又将消息传递至清，尽显骑墙派本色。
拉达克对清的贡献
当拉达克的重要性凸显，清对于它逐渐重视也就成为了必然。如果遇到拉达克祸起萧墙，清的关注自然就会转化为行动。
1731年，拉达克老国王想要废储，另立自己更偏爱的小儿子成为继承人，这导致长子策划引入阿里藏军推翻父亲。这一幕父死子笑的继承权戏码，最后以有藏军支持的长子获胜告终，也将拉达克与清的关系推向了新的高度，来自拉达克的情报数量陡然增加。
群山之间的拉达克地区，聚居区仿佛一个个孤岛
对于这样的“山间城邦”，外部势力的作用会非常大
当权者如果处理不好和宗主国及强邻的关系
位置是坐不稳的
（图片：Kakoli Dey / Shutterstock）▼
这也宣告了清朝在拉达克情报网的成功建立。通过倾向大清的达拉克人，皇帝可以从准噶尔的后方刺探敌情，为日后彻底战胜准噶尔部奠定基础。
而且除了关于准噶尔的情报，拉达克还起到了帮助清廷开眼看世界的作用。从拉达克人的密报中，清朝人知道了准噶尔曾赠送莫卧儿帝国穆罕默德·沙、俄罗斯帝国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礼物，试图与之交好。印度、伊朗相关的二手情报，也经由拉达克人之手，源源不断地送到紫禁城里，帮助清廷快速了解到中亚、南亚的变化，并意识到了俄罗斯帝国在中亚的扩张意图。
相比印度、伊朗这些“火药帝国”
极速扩张的俄国人才是真正的威胁▼
拉达克情报网更直接的贡献是协助清朝维护领土完整。
1755年准噶尔部内乱，得到消息的清军趁机加入战斗，终于彻底击溃了清代中前期最大的忧患。随之而来的问题是，过去被准噶尔软禁的大小和卓放虎归山，他们是伊斯兰教苏菲派的地区首领，出身自称穆罕默德后裔的苏菲派世家，在中亚拥有很强的影响力。
此时又恰逢与清朝亲善的七世达赖喇嘛圆寂，藏传佛教在新疆的影响力迅速退潮，作为回部首领的大小和卓脱离了管制，近乎填补了新疆地区的权力真空，以至于最终发展到起兵反清的地步。
清军在军事上拥有巨大优势，击溃和卓的部队后迫使二人逃往中亚。但这还是没有解决藏区权力真空的问题，清廷中有朝臣开始担心当地局势不稳，也无法继续追踪和卓余党。
出乎意料的是，拉达克依然选择与清廷合作。利用拉达克的情报，清军判断出和卓逃亡的大致方向，最终确定二人藏匿在今天阿富汗境内的巴达克山，恩威并施迫使当地交出二人。为了避免圣裔遗骨崇拜，又颇具象征意义地，让西藏的喇嘛通过法事将二人头盖骨做成了嘎巴拉碗。
清朝对领土全境的控制，到此时基本成功。
拉达克人在这当中，也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。
依托藏传佛教，拉达克情报网为清提供了开眼看世界的机会，为清代保护主权与领土完整做出了巨大贡献。但是，在系统性的闭关锁国国策面前，这种对于敏感地区头痛医头，脚痛医脚的前现代化情报收集体系，并不能改变清代对于世界发展的认知缺失。
随着清中后期实力相对下降，君主们越来越不关心远在欧亚大陆深处的那个不知名的小伙伴。当英国人经营下的印度越来越强大，以至于拉达克王国最后被查谟王国吞并时，他们向达赖喇嘛与大清皇帝发出的求援书都再也得不到回应。
拉达克-列城附近的提克西寺
（图片：shutterstock@lkunl）▼
最终，拉达克情报网成为了尘封在军机处资料库中的往事，再也没有人想起。
参考文献：
潘志平. 丝路叶尔羌-拉达克段商路及贸易的历史考述[J]. 史学集刊, 2019 (3): 78-85.
陈柱. 达瓦齐时期准噶尔遣使赴拉达克熬茶考[J]. 西部蒙古论坛, 2015 (3): 33-45.
孔令伟. 拉达克与清朝欧亚情报网的建立[J]. 读书, 2017 (7): 25.
*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，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
封面图片：shutterstock@lkun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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